再唱一次愛染桂變奏二〉

作者:
Rosa & 野犬
插畫:野犬

 
 
紅字:Rosa   黑字:野犬


「據浩津告訴我,他的弟妹年紀跟他有些差距,應該有七、八歲以上吧!那素卿這個小孩哪裡去了?而且這麼重大的事,素卿姐姐為什麼不找我或姐姐商量,偏偏找你呢?」
木村楞了一下,有一點吞吞吐吐的說著:
「這個嘛,素卿小姐大概是不想增加兩位小姐的困擾,所以才來找我。至於小孩年齡的問題,這我就不知道了。」
聰子交代了木村一些事情就遣退了木村。木村臨走前,回頭說了一句:
「妳真的要瞞著浩津一輩子,不把事實跟他說清楚?」
聰子聞言竟然有些不悅,提高了聲調: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永遠不會改變,這是我對你的唯一請求,也請你尊重我的決定。」
木村走後,聰子獨自坐在昏暗的屋裡,往事歷歷一幕幕的在腦中飛梭,幾件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卻又引來心中一陣酸痛。聰子不覺的滴了幾滴眼淚。

「優子,妳怎麼哭了。」
武雄的聲音把聰子拉回現實,輪椅已經推到了觀音堂旁的大桂樹前。
「喔,大概是能跟你再來一次這個地方有些感動吧。」聰子拭了一下眼淚,仰頭看著經過數百年仍然充滿生命力的綠樹,撲鼻而來的桂花清香,讓人又注入了不少生命的活力。
「聰子奶奶,讓我來推爺爺好了。」身後傳來活潑亮麗的少女聲音,跟浩津一起去停車的浩津女兒可安趕上前來,興奮的推著武雄往前晃去,一路指指點點,引著武雄不停呵呵大笑。隨後跟來的碧雪,向聰子行禮打個招呼後也跟著可安一起陪著武雄先往前行去。
浩津站在大桂樹前,若有所感的說著:
「這就是愛染桂電影裏的大桂樹。傳說彼此相愛的情侶,只要在這裡誠心誠意牽手撫樹起誓立約,就可以保佑有情人終成眷屬。難怪父親會對愛染桂一直念念不忘。」
聰子苦笑了一下,嘆息的說著:
「愛情還是要能夠熬過甘苦交織的歲月才會直到永遠,遙遠的誓約,有時總是一段空想。」




浩津雖然有點訝異聰子的柔愁善感,但也沒有再去細想,轉頭告訴聰子:
「聰子阿姨,上次您問我是否我家還有年紀比較接近我的弟弟或妹妹,我就只有這個差了7歲和9歲的弟弟和妹妹而已。為了怕是不是我當時年紀小記憶有些模糊了,我昨天打電話回台南去問了阿清叔叔。阿清叔叔也說沒有這回事,家裡一直就是三個小孩而已。其實阿清叔叔以前就跟我說過,我爸爸是在我回台灣之後一陣子,才開始接受我媽媽,聽說之前父親跟母親都是分房睡,父親根本就沒有跟我媽媽在一起過夜過。」」
聰子喔了一下,心中還在思索這中間一定有一些不對的地方,浩津就接著說:
「阿清叔叔也說,當年本來因為我的關係,我祖父已經慢慢接受了優子媽媽,阿清叔叔好像也聽到祖父跟祖母在商量如何讓優子媽媽進門的事,可是日本的祖父就突然要你們回去日本,一切的安排就白費了。」
聰子想到那一段別離的場面,當年的苦楚還是歷歷在心。
「這一切都是命吧!」

從長野回到了東京,可安仍然好奇的拉著聰子在老宅裡四處參觀探索。二樓的起居間裡掛著三幅巨大的歷屆主人畫像,聰子父親的畫像掛在最左邊的位置。
可安看著牆上穿著西服嚴肅而威風凜凜的畫像,
「聰子奶奶,老爺爺是個很兇的人嗎?聽說我爺爺年輕的時候有一次被老爺爺「修理」的很嚴重。」
「喔,那一件事啊,其實老爺爺雖然是很固執的老頑固,但是也是很慈祥的父親,他不太隨便修理人的。妳爺爺那次是有原因的。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妳可以不用去知道這一件事。」聰子看著牆上的父親,從小到大父親對兩個女兒十分的鍾愛,那次會對武雄動怒其實不是為了優子姐姐,而是為了聰子。
那件不為人知的秘密又湧上心頭。那夜武雄醉臥在高田家,原本也對武雄有著好感的聰子半夜去探望了一下武雄,沒想到迷迷糊糊的武雄根本分不清優子或聰子,就強拉了聰子入床。喜歡武雄的聰子其實也沒有多大的拒絕。這件事原本只有優子知道,連武雄都沒有發現自己做錯了什麼。後來武雄回到台灣後,聰子才發現懷孕了,這就再也瞞不住父親。所以武雄再次回到日本時才會有那一次的事件。
「聰子奶奶,那現在的主人呢?怎麼沒有他的畫像?」
可安的聲音打斷了聰子的回憶,聰子苦笑著:
「因為家裡出了一些狀況,所以就沒有主人的畫像可以掛。不過現在已經不流行這個了,也許以後就看你們了。」
「那也可以掛女生的畫像了?」無憂無慮的少女,還是如此的天真。
多年來兩姐妹的終身不嫁曾讓老父傷心透頂,高田老爺在接近退休時,就逐漸安排公司經營權的轉移,讓兩姐妹保有部份股權得以維持生活外,大多轉成房產現金過繼到姐妹名下。只是沒想到幾年後父親過世,接著相依為命的姐姐也因病撒手人寰。現在除了浩津及可安還保有高田家的血脈,否則高田家可說是後繼無人。
 
木村多年來的苦等,她心裡清楚。生命中也不是沒再遇到優秀的追求者,但心中對浩津的記掛跟對武雄的思念讓她無法再接受任何感情。這幾天她一直琢磨著木村的話跟浩津的回答。若武雄跟素卿三年都沒同房過,素卿不可能有身孕的,據浩津轉述當時葉家態度已經軟化,曾有讓優子進門的想法。以優子優勢的娘家背景對孤苦無依的素卿來說,除了地位上的打擊,還要日日面對丈夫與優子的恩愛景象,情何以堪。若以人之常情,是有可能因此故意對木村說謊,進而阻撓此事的。但從素卿多年對他們姐妹的深情重義看來,她真的不相信素卿會是這樣的人。只是誰能無錯無過,那晚在武雄懷裡,自己不也背叛了自己的姐姐。
她走進木村的房間。自從那天跟他深談後,木村沒事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鮮少露面。多年來對她的安全極為重視的他,第一次沒跟著她回到長野老家。


「也許我說的話重了些!」聰子打開房門後這麼想著。
木村的房內有著收拾過後的氣味,但過度清潔明亮的感覺,讓聰子有些不安,她趕緊打開木村的櫥櫃,所有的衣物用品都不見了。空盪的衣櫥內只留了一封信:
 
「高田聰子女士:
 
前幾日聽了您說我覬覦高田家事業,因而排斥武雄的話,我思嚼多日,十分難過傷心,如果這是您的想法,這四十幾年來我在您身旁一定讓您不愉快吧?承蒙老爺的看重,我有機會一輩子為高田家效力,自會在心中長念感恩。
我老了,也累了。在您與家人重逢之後,我相信他們比我更能帶給您溫暖及快樂的時光,所以我回到故鄉去了,就像浩津尋到自己的出生之地,每個人到頭來都要落葉歸根的。
至於我告訴您素卿懷孕的事是謊言,我深深抱歉。事實上是我當年看不過去你們兩姐妹蹉跎青春痴迷武雄,兩人心中芥蒂日生,因而密告老爺,捏造素卿懷孕的事。當然我自己的私心也有,前幾晚已經向您表白。您說的沒錯,四十幾年來你們並沒有過的比較好。我錯了,因此無顏再見。此過,請容我來生再贖。
 
木村」
 
聰子讀完信後,雙手因激動而顫抖著,然後摀住了臉飲泣起來。多年來小心呵護著兩姐妹,跟前跟後幾乎全年無休,早就依靠習慣看成自己家人的木村離開了。自此要在故鄉孤單度過餘生。
「木村,你沒錯,錯的是我們……對不起,對不起。」想起往事,聰子倚著桌子痛心的哭喊著。

愛情原來就是自私的,原以為姐妹之間可以信賴互扶,但浩津其實是聰子的孩子,這個秘密一直摧磨著優子的心。尤其聰子跟著優子及浩津一起來台灣之後,更是把心思放在武雄身上,常過度的噓寒問暖。剛開始優子告訴自己,武雄只愛自己一人,慢慢的她越來越不確定,長得與她如此相似,卻比他活潑可人的聰子是不是也讓武雄心動了!偶爾間,她看到聰子與武雄親近便會讓她心中酸疼,而看著武雄抱著浩津,聰子充滿幸福的在一旁微笑時,她更有著心被撕裂的痛苦,而這痛苦更隨著日子愈長,像吸了水的紙張更往周身透延。終於有一晚武雄又喝了些酒,在客廳錯把聰子當優子喊時,她崩潰了,哭著衝回自己的房間,至少有兩天,她不肯跟聰子說一句話。這些事,木村是歷歷在目的。

姐姐過世後,聰子整理優子的遺物,從優子的日記裡透露了對這段情感的無奈與矛盾,不過姊妹情深,優子也包容了一切。優子的日記曾讓聰子懊惱自責了一段時間,後來還是木村從旁勸說,又說了一些兩姊妹從小相處相愛的情形,讓聰子稍微釋懷。聰子心裡也明白,最了解、最清楚兩姊妹的一切的到底還是木村。
 
黃昏的光影從玻璃窗中踏入,在幽暗的大廳裏框圈起一處光明,亮光之中,聰子慈祥的凝視著浩津的眼睛,握著浩津的手。
「浩津,雖然每個人的命運一半靠自己掌握,一半由天,但我活到現在反而深深體會到,也許掌握自己那部份更難。你父母親的事,並不能全怪你祖父,裡面交雜著人的軟弱,人的善意,人的嗔怨自私,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只能告訴你,你母親對你的愛及思念從來沒停,而且支持著她的一生。」
浩津看著酷似自己親生母親聰子的臉,心中湧出一份孺慕之情。
「聰子阿姨,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否喊過優子媽媽,你可以代替她讓我喊一聲「母親」嗎?」
聰子伸手撫著浩津的臉,點點頭,淚已奪眶而出。

到了別離的時刻,浩津、碧雪、可安推著坐著輪椅的武雄,在東京大宅與聰子告別。浩津終於清楚了自己的身世,東京高田家已是自己的另一個家。可安則約好了暑假一到就來東京長住,看來沈寂多年的老宅又將恢復昔日歡樂的氣氛。武雄則沈浸在自己遙遠的過去,無憂無慮。
目送這一群人人影消逝後,站在聰子後面的人開口說著:
「妳仍然不想讓浩津知道他與妳真正的關係?」
聰子轉身微笑:
「謝謝你肯再回來陪我,目前這樣對我一個遲暮的老人就已足夠了。也讓姐姐一直有個好兒子吧。」
兩個老人互相扶持的走過長廊,往屋內走去,客廳的留聲機正播放著「再度歡唱愛染桂」的那首老歌,悠揚的歌聲廻繞著整個屋子:
「熬過甘苦交織的青春
在淚水中陪我成長的那段歲月
讓我了解了
那首父親您最喜愛的主題歌
希望有一天能在一起
再次高興歡唱
那首「愛染桂」
再ㄧ次...再ㄧ次...
直到永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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