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回首〈四〉
作者:Rosa  &  野犬
攝影:Rosa


黑字:Rosa   綠字:野犬


這麼說,今晚就是最後的相聚了?我掙扎著。心中還有太多的不解,又無法開口問。似乎我們都有不捨,站在河堤上,她攬著我的手,頭靠在我的肩上,我們靜靜的看著夜色中的河水從身旁流過消逝。

河堤的一端出現腳步聲,我轉過頭望見三個人向我們走來,在夜色中難看清他們的容貌,我警覺的把學雲護在身後。等到三人靠近,我認出其中一個是國安局的林先生。
「章小姐,趙先生,因為事情有了變化,我得請兩位一起到局裡一趟。」
學雲吃驚的望著我,我看著她無言以對,她剛批評我的懦弱似乎又被驗證了一次。接著我感覺到學雲的眼神有些迷濛失焦,一會兒便整個人往後癱軟倒下。我急忙扶住她。

在一個小辦公室裡,林先生對著仍有些虛弱的學雲說:
「你們學校的林教授今天主動跟我們連絡,GP公司答應要幫他辦好全家移民美國及安排大學教職的事,突然全沒了下文。」
林先生說完側過臉,帶著些許抱歉的眼神看著我,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致遠離職了,公司換人掌權,當然內部政策跟對外行事計畫都改變了。」學雲輕聲解釋。她的聲音顫抖著,讓我非常不忍。
「你們不能先讓她休息一下嗎?你看她抖成這個樣子。」

我也不想讓學雲認為我就是一個沒有擔當,遇到事情就縮頭走人的懦夫,而且學雲終究是我深愛過的人,怎能讓她獨自去面對這些兇神惡煞。
「既然事情已經攤開來講,大家就把話說清楚。學雲她也不過從中安排一些資訊資料,而這些資料既不是偽造虛假,更不是機密不可公開的資料。至於有人如何去運用這些資料,或是將這些資料用在不好的地方,那冤有頭債有有主,你們應該是去找那些人才對。」

看到我站起身來大聲的為她聲援,學雲有點訝異的看著我,不過她好像也察覺到我似乎早就知情了。
林先生也有點訝異我會跳出來說話,
「趙先生您說的是沒錯,不過章小姐還是間接促成了一些很不好的影響。更何況我們也沒辦法排除章小姐也可以利用其他人頭從中獲利的可能性。」
「我哪有?你們可以去查我跟我家人的帳戶
學雲終究是沒有「進過衙門」的弱女子,聽到林先生的這樣指摘,聲音還是抖動的無法控制。
「那你們到底有什麼打算?」
我一時情急,把寫小說的黑社會對白都搬了出來。
「其實大家把話說開了也好,因為章小姐是美國公民,所以我們不會對妳採取太大的動作。不過我們希望妳能把一些聯絡人的資料詳細告訴我們。我們也知道陳致遠先生已經離開美國GP公司了,所以妳應該比較沒有顧慮,不用有所保留了。」
學雲沈默了一陣子,最後答應留了一些資料給國安局。而我暫時被請到外面的個房間等候。
過了好一陣子,學雲蒼白著臉從裡面蹣跚的走出來。
林先生倒很客氣的送我們出門:
「我們再聯絡了。」

送學雲回家的路上,學雲一路沈默,連我追問他們在裡面有沒有要脅她什麼,學雲只是眼眶泛著淚光低頭不語。到了學雲家門,本想擁抱一下學雲給她一下安慰,她也輕輕的推開,留下淡淡的一句話,就進了家門。
「趙磊,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既然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我不想像十年前一樣,帶著誤會分開。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回來找我,我是你們計畫中的一部分嗎?」
「趙磊,我累了。你給我一段時間處裡好所有的事,以後我會詳細告訴你,好嗎?」學雲幾乎已經支持不住,一手扶著門邊的柱子,一手按著自己的額頭。

回家的路上,我知道這次的別離會是永遠了。不再重複那年分離時的悲慟不捨,卻有種落幕後的釋然。十年前的別離,像場未結束的電影,播了一半碰上停電或膠捲燒了,雖然沒人知道結局,總還有點希望及不甘。這次的分手是預料中的悲劇,或更精準的,應該說是場意外的鬧劇。也許整件事沾染了俗塵之事,連帶淡化了這份真心真情,我的心竟然麻木不覺得痛。至少我知道十年前的她並沒捨掉我,我一路這麼告訴自己,卻在進門前,我趴在巷口別人家圍牆上哭了起來。

進家門已深夜,妻帶著疑惑及容忍的表情在客廳等我。但看我一臉戚然,似乎也不好再問什麼。這天夜裡我睡得很熟很沉,就像在冰雪風暴中爬過一座高山,竭盡全力之後,累得不想再睜開眼睛面對這個世界。恍惚中,我感覺妻摸著我的額頭,說了一句:
「你發燒了。」
當我醒來已經是第三天清晨。不顧妻在後面喊叫追趕,我衝出家門,直奔學雲的住處。幾次叫門無人回應後,鄰居告訴我,學雲已經搬離,全家不知去向。尾隨身後的妻子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妻幾日的無語,對我全然沒有影響,我對她並非沒有歉疚,但如死一般的沉寂剛好是我需要的。只記得自己在幽暗的書房中靜靜看著窗帘縫中透出的一絲光線什麼都不想,心中既無難過也無悲傷。妻在端走最後一次我全沒動過的晚餐後告訴我,她要搬出這裏,我理解的點點頭。看著她失望抽噎的離開房間,我多麼希望我會心痛不捨。
 
不知清晨黃昏,我渾渾噩噩只覺煩累乏力無法思考,餓了就吃家中能找到的泡麵或餅乾。兩個星期後,一通電話把我拉回了現實。回首剎那竟想不起來這段時間是怎麼過的。
「趙先生,由於這家藥廠的股價還沒到您要的價位就下滑,您的放空交易要不要先取消?這支股票您似乎了解不少,若有其他消息請提供我參考好嗎?」
「就先取消吧!這消息也是朋友放過來的,你知道那些炒手的方法,想拉高就放好消息,想壓低就說壞消息的。」我跟小蔡胡亂說了幾句,放下電話,打開電腦搜查GP跟藥廠的情況。這兩個星期,藥廠的股價雖然下滑,並沒有跌很多,顯然GP這段時間沒有發動原先要求禁用Rh1
的請願遊行。而GP的網頁上則公佈了公司的內部改組名單。陳致遠因個人因素請辭,他的職位則由其他資深的下屬接替。是我錯看致遠了嗎?雖然他從事的是與環保有關的工作,但他看起來不像是會為理想而憤然去職的人。而當我連上了藥廠網頁之後,看見藥廠董事千金與陳志遠的結婚照大篇幅的po在首頁,我終於明白了。
「這奸詐的小子」我怒罵著。
原來是攀上更顯貴的地位了,難怪不戀棧GP,若我沒猜錯,成了藥廠駙馬爺後,為了不讓自家藥廠的股票暴跌,他應該也跟GP內部達成某些交易了吧!而學雲呢?她為什麼要騙我說致遠要跟她復合?到底她發生了什麼事?
 
心急的我用盡所有關係想查到學雲的情況卻沒找到任何結果。我甚至打了電話給國安局的林先生,他也因案子結束再沒有學雲的消息。日子在我自找的孤獨中慢慢過去,我似乎又回到原先的渾噩失神,寫作進度完全停止,妻沒再回來,父母也因為不諒解而與我疏離。我仍然不感心痛,只是覺得好累。

兩年後的冬天,那是一個淒冷蕭瑟的清晨,國安局的林先生帶來一封學雲寄來請他轉交的信,拿過信件之後,我發現信已拆封。
「對不起,趙先生,因職責上的規定,信我已經先看過了。」

「磊:

分開的那個晚上,我曾答應會給你一個說明。
你是我計畫的一部份,但不是我及致遠計畫的一部份。
 
四年前,我與致遠的婚姻其實已走到盡頭,可是他因著生活的便利及財務上的考量不願同我離婚。我無法忍受婚姻的虛偽及情感的空洞執意要回台灣,於是他要求我在台灣接應公司指派的情報活動,說好兩年後跟我簽字離婚。為了往後的自由以及有機會再重新追求自己的人生價值,我答應了。

你我在茶館的重逢是巧遇,那時我正整理著致遠需要的研究報告。那晚看著你,我心想,這是天意嗎?如果十年前你沒離開我,或許當時我們身旁會有個可愛乖巧的孩子,一家子歡樂開懷,那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我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奢望,直到第二天你將我擁入懷中,將希望植入我的心裡。
 
來往期間,我不敢將致遠的行徑向你說明,失敗的婚姻、中斷的職涯已經讓我喪失許多自信,若再加上我為虎作倀,我擔心你會因此看不起我,並且我也不願意將你捲入不必要的麻煩當中,只是我沒想到國安局已經掌握整件事情許久。
或許你已經知道致遠後來的動向。他在行動計畫曝光被FBI 密切注意後,擔心成為公司的代罪羔羊,於是轉向投靠藥廠,順利娶了董事千金。當時他催我回美國辦離婚手續,且我已經懷有身孕,我想若你得知我懷有你的孩子,將會不顧一切離開你的妻子。我能擁有你的孩子已償宿願,不能貪心的把你也搶走。所以我告訴你我決定回去與致遠複合,其實是辦離婚手續。
 
我原想當一個食言的人,就像你曾經沒說什麼就走,消失在你的生命中,獨自把孩子帶大。可是,我病了。我無意要你承擔撫養孩子的責任,我留存的積蓄足以撫養他長大成人,只是希望他知道在世上他並非孤單一人。
 
若來得及,我真想親口告訴你,回首一生,我從來沒選擇過別人,只有你。
 
雲」

看完信後,林先生拍拍我,臉色更為凝重的:「接到信後,我立刻請美國的同事按地址去找過章小姐,但是很抱歉,章小姐上星期已經離開人世。我知道這對你會是沉重的打擊,還請節哀保重。」他的話像刀子一樣劃開我的心臟,我痛得彎腰大叫,跪倒在地上。
林先生好心彎下身子想安慰我,我卻發狂的抓著他的肩膀,大聲質問,為什麼上天老是要滅了我一個希望,又還給我一個希望,最後又再奪走?祂知不知道這得失之間,我已無力承受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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