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知道摔椅事件原由一場誤會,老師的態度曾溫柔緩和了一段時間,但作業的壓力並沒減少,而愈靠近期末,作業累積愈多,做完的可能性愈小,同學們乾脆不動,我夾在中間,還得趕自己的作業,十分心煩。








   
     同學們中較靈活積極的幾個,要我乾脆跟老師協調,只趕容易處理的部分作業,而需勞師動眾的可否取消。我覺得也是一途,答應試試看。第二天知道老師晚上有夜間部的課,幾個男生特意留下來陪我。沒想到我跟他的關係就凍結在這一次莫名奇妙,完全毫無根據的想像中。我成了『他的傳奇』中一個小故事。 

     那晚我們等老師下了課,邀他到籃球場邊聊聊。他問清楚我們的想法後,說他回去想想。可能是我們約得太突然,或是秋夜的氣氛原就肅殺,這整件事竟然變了調。 第二天的課照樣進行,下課前他要同學們仔細聽好。說他在日本最欣賞日本黑道間的兄弟情義,然後就直說Rosa昨晚帶了一群人到球場“堵”他,他對班上同學情誼間有如此義氣非常感動,決定取消部分作業,也不在成績上為難大家。在全班譁然下,我全然愣住說不出話。下課後,照學校慣例我得請老師簽當天上課紀錄,原想解釋什麼,他仍和顏悅色的同我說話,隨後卻帶著讓我永遠難忘的冷漠失望:「Rosa 很不錯呀,你行……我服了你……」自此,他的注視裏不再有我。

     這件事很快傳開,根據這事件表面的嚴重性,我當然被主任召見了,據實以述。其實大家都清楚,看起來瘦弱,一派黛玉的我,不可能去操盤王熙鳳的事,主任沒多加追究,這件事就算過去。多年後職場上遇到學弟妹,還有人拿此事來問我。真是什麼跟什麼嘛?

     五年級,我成了科裏的頭痛人物。畢業製作是今年最重要的事,黃老師不再擔任我們的主科。由於不想再捲入任何他想像或囈語編造的場景,我乾脆遠遠躲開他。那年正是某種藝術情操萌芽的時候,我也染上了藝術家們特有的無聊堅持。老師說設計與藝術是大不同的,設計要符合眾人需求,而藝術才是個人風格的展現,道理是懂的,但很難服從…。畢業製作的指導老師無力說服我的想法〈我懷疑自己心中的指標其實只有一個〉。在一次與指導老師的爭吵跟多位老師勸解無效下,指導老師乾脆丟給我一頂「忘恩負義」的帽子。主任又召見了,直接飆出,這星期六前作品沒改好送出來,我就不必畢業了。現在看著那時期的照片,知道這些雲煙只是人生小事,但當時的心情真是慘烈。回首往事總帶著人一同回到那個年紀。雖然對人生的理解,多少修正了當時的情緒數值,但加上往後人生起落無常的感慨,卻又多添悽涼了。

     小男孩偶而還見到,但多了一個,黃老師的婚姻狀況也有一些耳語。我這忘恩負義的傢伙自顧不暇,總狠心讓這些事從耳邊飄過,漠不關心。當然我還是順利畢業,記憶中好像連再見都沒說,我轉身離去了。
     畢業後偶而還跟同學聚聚,總免不了探查老師近況,大家的口氣已轉成說笑。想著幾年前熱切的崇拜已然成笑語,真不知是成熟的代價或成長的淒涼。而在我投入更為複雜的職場及婚姻之前,卻也傳來最最令我震驚,不敢相信的消息:老師被控言詞騷擾女同學,校方處置不當,以致全班於畢業典禮中途退席抗議。同學更詳細的描述事件過程,我心中的難過夾著複雜情緒,裡面已有輕蔑。

     日月如梭是古老的詞卻永遠適用,同學們斷訊的多,我也多次搬家沒人知道我在哪裡。再有老師消息已是我搬回這城市近幾年的事。那年修習日本人形課程,人形老師恰好是黃老師舊識,期間稍提到學校的事,人形老師告所我,黃老師偶而也到他這邊來。我聽了揣揣不安,每次到教室都先左顧右盼,非常害怕遇見他。雖然「躁鬱之心」這本書解了我心中部份的結,我相信他是生病了,只是他不知道,或許孤傲的他也不願承認,而我真的害怕與他再有交集。人形老師察覺我的不安,直接告訴我,黃老師有一次想向他借出貴重的作品給學生欣賞,而他因作品容易毀損而拒絕,彼此便沒了聯繫。緊接著就是老師突然生病過世的消息。人形老師邀我出席告別式,我當天已有約,且心理還是很難接受他,便藉此拒絕了。
 
     人形製作非常耗時磨心,在做著部分單調重覆性的程序時,不免開口閒聊。一天下午,人形老師提到告別式有許多師生參加,我臉上納悶表情被老師看到了。他有默契的談到黃老師的過去,也談到近年老師潛心修佛,性情改變許多。「你們應該都不知道吧,黃老師早年家境不好,很辛苦的。他自己大學畢業後,邊工作邊兼開計程車,供兩個弟妹讀完大學,後來他自己也用打工方式在日本拿到學位。」我終於了解他臉上堅毅的線條,及帶有滄桑的眼神從何而來。
 
     那天開車回家的路上,我思緒潮湧淚如雨下,想著他前半生的辛苦與努力,他為我打開的視野,告訴我世界之大寶藏之美,雖然人生或工作上終受格局所限,但從未因此沒了好奇探究的心。但也因著他,我離棄深深吸引我的藝術之路,因為那裡太多堅持及瘋狂,而我顯然承受不起。他是我第一個啟蒙與第一個失望,他是我的太陽也是我的陰影。而最讓我難受的,是到這該死來不及的年紀才能體會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真心付出,不該因過失而被泯滅,顯然他為我做的多,而我從沒為他真正做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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