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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唱一次愛染桂變奏一〉

作者:
Rosa & 野犬
插畫:野犬



紅字:Rosa   黑字:野犬
 

 往後幾個星期武雄似乎也逐漸恢復,雖然有時還需要輪椅,但也開始可以走動,簡單的對話和意識也逐漸恢復。但是似乎也慢慢出現老人疵呆退化的先期症狀,近期的事總是模糊而有點混亂,但是以前的事卻異常的鮮明而清楚。不過原本稜角可見的眉頭,現在都變成了柔和的皺紋,武雄卻變成了一個可親還有點歡喜的老人。
出院回家那天,回到家裡,路過三樓樓梯間,浩津問著武雄:
「多桑,您要去三樓嗎?」
武雄抬頭望了一下長長的木梯引導而上的黝暗空間,搖搖頭:
「不用了,我去睡我跟你阿母的房間。」

一段時間沒住,武雄感覺房間有些陌生,他努力的回想是哪裡不同?從屋子裡流動著清新的氣味感覺出,應該是碧雪在他住院時,把房間打掃了一番,並把原先掛在牆上素卿的幾件外套都收到櫥子裡去了。沒了那些衣服,房間顯得空盪孤寂。素卿一直都勤儉持家,那幾件外套都是孩子送的,放了十幾年,除了偶而外出穿穿,幾乎都安靜的掛在那哩,早已成房間的一處風景,或者主人存在的印記。
「碧雪」他用力喊著媳婦。
碧雪匆忙進門,看到武雄望著空盪的牆,立刻明白的把外套拿出掛上,並帶著安慰及感動離開。
武雄走近牆邊,拉起外套的袖子,輕呼素卿的名字。
想起四十幾年前的一天,他從東京負傷回來,發瘋的在房裡尋找優子的信,並大吼的趕她出去。澎湖女孩嚇得臉色發白,從外套口袋中抓出一封信交給他,口中喃喃說著對不起。他後來知道,與其他女人不同的新婚之夜,可憐的素卿整夜孤獨的拼湊細讀滿地撕碎的信紙,心裡明白自己在未來的歲月裡將擁有冷漠的丈夫及不幸福的婚姻。這個明白讓她吞忍了四十幾年而她的吞忍卻也在她離去後變成一份椎心的遺憾,讓他無法回報,悔時已晚。
 
 
五月的長野,山下的積雪方融,冷冽的東風吹來著遲來的春意。別所溫泉北向觀音堂右側的大桂樹,已經是綠葉滿樹,
還有一些等不及的桂花已經開起了醞釀著一整個冬天的芬芳。五月的早晨,空氣還透著涼意,觀音堂前一大早還沒有什麼遊客,一輛輪椅沿著長長的石板路從遠方慢慢的前來。一個頭髮花白看起來很典雅的老婦人推著坐在輪椅的老人,老婦人一路不停的彎下身在老人耳邊溫柔的輕語著,老人則不停的笑著。
「武雄姐夫,這是以前您跟姐姐來過的地方,您還有印象嗎?」
老婦人指著前面的大桂樹輕輕的問著輪椅上的老人。
老人看著路邊的觀音堂,又看了一下冒滿綠芽的大桂樹,呵呵的笑著:
「優子啊,我當然記得啊,這是那年我們看了愛染桂的電影後隔天就坐火車來看的大桂樹啊。」
老婦人低頭看著眼前快樂無憂的老人,輕輕的嘆了口氣:
「姐姐不知道會不會喜歡目前這種結果?」
聰子回憶起浩津回到台灣後,寄來了幾次的書信,除了寒暄問候外,也陸續說明的武雄的狀況。武雄恢復到已經能夠自由談話和表達,只是疵呆退化的情況漸漸出現,除了記不太清楚近期的事情,有一些人物和事情也漸漸出現混亂和錯置的狀況。不過令人欣慰的是,武雄不再是當年終日眉頭深沈的嚴父,而是一個快樂無憂終日笑容滿面的老人。

一星期前,浩津全家帶著武雄在東京的大宅再次見面。武雄對於老宅的一切似乎還很熟悉,看到聰子卻激動的抓著聰子的手不停的說著:
「優子啊,好久不見,我好想妳喔。我這次來東京就是要告訴妳,我阿爸要我娶一個澎湖來的女孩子。她是一個乖巧可憐的女孩子,我是應該好好照顧她。但是,我一定要先讓妳知道這件事,如果妳不同意,我就不要娶她了。」
當時周遭的人都聽傻了,原來武雄已經退化到這種程度,停留在年輕的時候了。只是武雄剛剛說的這一段話,到底是武雄因為疵呆混亂的胡言亂語,還是在沒有防禦的心理狀態,反而說出了藏在心底幾十年的想法?
聰子還清楚記得浩津當時的表情,張大著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呆在那裡。
為了緩和尷尬的情緒,聰子囑咐木村先將大家安頓好房間後,就找了浩津在老客廳談話。
聰子和顏的安慰著對有點沮喪的浩津:
「浩津啊,你就不要在意你父親的話,他現在說的話應該沒有一個準兒。沒想到他退化的程度比我原先想像的還嚴重,不過對你父親來說,不知道這樣是壞事還是反而幸福?」
浩津倒對聰子說出心裏雜亂紛沓的思緒,多年來心中一直無法接受父親對母親的冷淡,雖然近日稍稍明白父親對母親仍有一些情份而緩和了這些不愉快的想法,但總覺得為時已晚,父親實在仍虧欠母親很多。今天父親的這些話如果真的是父親當年的真心話,那似乎一開始父親也不是如此無情的不接受著母親,是不是當年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影響了父親。還有浩津也很好奇,為何父親會把聰子當成了優子?

「聰子阿姨,我父親有一張我優子媽媽年輕時的照片,我仔細看過之後覺得表情氣質跟您很神似,剛剛父親又把您當成優子媽媽,你們當時長得很像嗎?」
「沒錯,我跟優子姐姐長得很像,由於我們只相差一歲,所以當時不僅外人,連你外公都常認錯了。」
「我在父親的日記裡讀過他跟我優子媽媽的事。那時候外公答應他們來往嗎?」
「浩津哪!那時你父親人長的高大英俊,又是東京大學的高材生,是很多女生注目的對象,我父親看好這個未來女婿,本來打算在他畢業後安排他到公司工作,日後可以幫忙管理高田家的事業。沒想到他被你阿公要求回台灣去管理工廠….
 
忽然一陣腳步震動,樓上房間傳來武雄的怒吼:「木村,你為什麼要破壞原定計劃帶走優子,你把她還給我。我好不容易盼她到台灣來,你卻故意拆散我們,你拆散我們。」武雄蒼老的聲調從憤慨逐漸變成哀悽,聽起來讓人心酸。
 
浩津趕忙衝上樓梯,只見父親緊抓著木村的衣領怒氣沖沖,碧雪及女兒可安雖然用力拉住武雄卻無法把他的手掰離,兩個老人家糾打成一團。浩津原想父親雖退化失智但心境上若因此無憂無慮,倒也是好事。但自從踏進這大宅開始,父親又有些混亂失序,一定是這宅子給他太多的回憶及痛苦了。
浩津邊用話安撫老父,邊用力掰開他的手。木村被放開後,鬆了口氣,站在一旁不言語。他原就有些駝背,現在因為低著頭,身型更顯彎曲佝摟。
聰子慢慢步上樓梯後,先安撫著武雄,然後對著木村示意要他離開。
「浩津,有些事說來話長,今天大家剛到,應該有些累了,你先帶你父親到房間休息,碧雪跟可安也進房梳洗休息一下吧!」
聰子雖然平靜的說著話,但浩津卻聽出她語調中強忍的哽噎,眼眶也有些微紅。
 
「木村,你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在大宅側屋中,聰子坐在書桌前悲傷的拭淚。木村低著頭站在一邊。
「是素卿來找我,說她也有身孕了,那時我原想按照大家的計畫,瞞住老爺素卿的事,留在台灣另外租房子不住葉家。但是我們到台灣三個多月,素卿卻說她懷孕兩個月了,大小姐沒名沒份的住在外面,那小子倒享盡齊人之福,不,我應該說享盡三人之福。」
「你住嘴。事情已經經過那麼久了,你還在計較。」聰子制止他再說下去。
「是我密告老爺,葉家根本沒打算讓大小姐進門。等到葉家名正言順的孫子一一出世,你們姐妹的青春會白白葬送掉!」木村似乎壓抑了很久,不管聰子的制止,一古腦的說出來。
「你認為後來我們姐妹倆有過的比較好嗎?我知道你有心排斥武雄,原來你是我爸的得力助手,武雄的出現讓你有失落感了!」
「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我守在這裡四十幾年,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心。」
「大家走到這年紀,有些事情也不必再提了,我明白你的忠心,也很感謝你的不離不棄。但感情終究是不能勉強的事。」聰子說完,深深吸了口氣,想把幾近遺忘但突然被挑起又湧波濤的心情平復下來。兩人陷入沉默深思,突然她想起:
「據浩津告訴我,他的弟妹年紀跟他有些差距,應該有七、八歲以上吧!那素卿這個小孩哪裡去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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