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聲落地

搬回到公寓兩個星期了。每天我總會在晾完衣服後，站在陽台上，看著對面公園的偌大草皮以及整排的綠木扶疏。十五年前我們初到此地，公園才建好不久，樹木還是苗栽初植，草皮青黃，一片光禿景象。不過每到黃昏，兒童遊戲區都擠滿了開心玩耍的小朋友，笑聲甜語總穿過車流不多的街道傳進屋子裡。籃球場上搭、搭、搭的帶球聲也在夜半時分擾亂所有人的睡眠。我們的公寓大樓一樓是一排店面，對比現在的門庭若市，那時生意並不好，新店常開也常關。這一帶是重劃區，以前是整大片的甘蔗田。這區域的開發，造就了一些「田僑仔」，我們的大樓建商林先生就是其中一位。

林先生平常不是騎著輛老舊的腳踏車就是開著一台看起來已經年歲很大的賓士進進出出，現在還是一樣。我們買屋那年，房屋貸款的利息很高〈我記得在8％左右〉，我住進新公寓的第二個禮拜就生下小女兒無法工作，老爺任職的公司當時還未上軌道，月薪在繳完貸款及利息後幾乎只剩一半。那段時間我們在財務上非常吃緊，每天的花費都得詳加計算。讓我記憶最深的是，由於孩子絆著，我只能就近在附近超市買菜，小超市的菜色不多，最便宜的吳郭魚我們連吃了兩三年。假日林先生讓我無償的在他的銷售中心前擺攤，看我困窘笨拙的招呼客人，他總是笑著點頭並不打擾我。我心中感激，便把社區的公告欄佈置得美美的做為回饋。五年後，我們搬離公寓住進透天的房子，林先生原以為我們會賣掉公寓，後來知道我們捨不得我們這戶擁有全棟最好的陽台景觀，說好了老了以後還住回來，他非常開心！

雖然那年我們擁有了自己的公寓房子，但婆婆並不滿意。根深蒂固的「有土斯有財」，讓她覺得買公寓是種浪費，而且在親友前提起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我們回去總受她叨唸許久。我跟老爺都是上班族，老爺是長子，婚後幾年也分擔家中小叔們的學費開銷，每月固定拿錢回家，雖然我們在生活上盡力節儉但仍所存不多。那時我心理壓力極大，孩子稍大就又繼續接案，一邊照顧女兒，一邊工作。就在小女兒終於可上幼稚園那年，我病倒了！由於病因與勞累有直接關係，醫生勒令要我休息。我沒辦法只好停止工作，但病情還是起起落落纏了我兩三年。現在回想起來仍感唏噓，那段應該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時日吧！

病中，我經常一躺就是一整天，傍晚才勉強起床張羅晚餐。有時候我精神好些，會早些送女兒到幼稚園，有時卻遲到十點十一點才把女兒送到學校，甚至乾脆就讓女兒曠課了。幼稚園園長是位個性正直、熱心負責的女士，對家長的疏失常直言不諱，尤其對懶散的我經常提點告誡。已忘了當時為什麼不願解釋自己的狀況。多年以後，她見到病癒後完全不一樣的我，細問之下我才說出當年生病的事。那天她激動的拉著我的手，帶著抱歉說著她誤會我了！其實我對她的熱心勸言一直心懷感激，從無抱怨。但也因她的抱歉，我終消去心中怠忽母職的陰影。與她碰面後的第二年，無意中得知她腦瘤過世的消息，我驚愕又難過，有些人也許就只有短暫緣分，但言行往來的機緣感受卻很深很遠。

小女兒乖巧，沒上課的日子，總自己看書、看電視不敢吵我。偶而我感覺到她悄悄的進房，摸摸我的額頭，拉拉我的被子，我雖然覺得心疼，但實在無奈。還好後來老爺的公司開始賺錢，老闆也大方，我們的經濟狀況開始好轉，而我持續吃了一年半自費的特效藥後，身體也逐漸恢復健康。

就如人生起落，看著公寓大樓底下，十五年前人煙罕至的這條街道，現在是全區的熱鬧地段。每每我走過這裡，都會想起此段悲喜交錯，也讓爾後的我對人生並不特別悲觀，也不特別樂觀。每當風雨一來，回想那段時日的忍耐，心裡也生出一些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