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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見她手上拿著沒抽完的菸,往路旁花台上一捺,順手丟進花圃。小凡喜歡這動作裡帶有的隨意不羈,雖然後來他常聽到打埽的歐巴桑抱怨誰這麼沒公德心,老讓她撿這一大堆煙屁股。











              〈圖 / Rosa〉

      晨光微透,半夢半醒間她意識到窗外的嘩嘩雨聲,寧願相信自己還在睡夢之中,一點想醒過來的意願都沒有。不到一分鐘,手機設定好的鬧鈴音樂叮噹作響,雖然百般不願意但確是起床的時間到了。昏沉沉的她打了個哈欠,翻過身用被子矇住頭,想再多睡個五分鐘,心中卻一片清醒。「那個死肥佬!」想起讓她疲倦得不願起床的原因,她嘴裡嘟噥著。昨晚那個死客人,灌了她整瓶的酒,害她半夜回到家不只頭痛還吐了一地,人七葷八素的折騰了好久才睡。

      既然躺在床上睡不成回籠覺,她索性坐起,身子靠在床頭點了支菸。像為了過癮似的,她猛吸一口後徐徐吐出了煙霧,也順便把自己吹清醒些。終於想起今天是上山的日子,「我操….這睡眠不足的星期三,真是命賤喔。」雖然嘴裡咒著,她還是叼著菸下了床,進了浴室在馬桶上蹲坐下來。稍微梳洗整理後,她發現自己餓得發慌,應該是昨晚把東西吐光光的緣故。就著身上的桃色睡衣,她加了件外套,拿了錢包鑰匙傘開門出去。在門口她無意識的攀著鐵門支撐重心換了外出拖鞋,接著門一放就往電梯走去,鐵門迅速回彈扣上,「砰!」的一聲,同層公寓中的鄰人都不約而同一起皺起了眉頭。

      「砰!」這聲也驚動了小凡,他即刻從床上起身坐起,人垂著頭閉著眼睛,呆坐著像非要等靈魂一起醒來一般。他的房間剛好與隔鄰的客廳相連,除非刻意輕聲躡腳,否則只要有人進出,他都清清楚楚。何況美如姨本來就不是個會刻意輕聲細語的人,從搬來第一天起就常拿著電話大呼小叫的與人對罵。關於美如的私事,整棟大樓裡可能他最清楚了。儘管大家對外型俗艷的美如充滿好奇,卻任誰也不會想到要問十一歲的小孩關於美如的事。小凡從夢中醒至現實的第一個念頭是:「今天是星期三」。按照往例美如姨會先下樓到對街買早餐,回來之後大概八點左右外出,一直到下午四、五點才回來。與她平常下午四五點出門,經常清晨四五點回來的上班時間不同。最明顯的,為了調適睡眠,她通常星期二晚上就會提早到一兩點就回來。他曾聽見媽跟爸抱怨,美如是做舞小姐這行業的,屋主林太太不應該多貪五百元的月租,就把房子租給那種女人。老爸倒是聳聳肩輕鬆的說:「那行業也是人哪,人家又沒干擾到我們。」偶而他撇見老媽故意不用正眼瞧著迎面走來的美如,老爸倒是客氣的點頭招呼。也許是因為老媽的冷淡,美如總是過度熱情的跟她們一家人或老爸一人問候說話。


        終於他也察覺到窗外的嘩嘩雨聲,張開眼睛,透過窗紗照進的光線比平日暗淡許多。他下床走到窗前往樓下街道看去,剛好看見美如姨走出大樓,身上的桃紅睡衣跳出灰濛的街景,非常顯眼。媽說這種女人似乎很習慣把睡袍穿出門,一點氣質都沒有。有時見她手上拿著沒抽完的菸,往路旁花台上一捺,順手丟進花圃。小凡喜歡這動作裡帶有的隨性不羈,雖然後來他常聽到打埽的歐巴桑抱怨誰這麼沒公德心,老讓她撿這一大堆煙屁股。

桃紅色的睡袍衣角隨著寒風飄動,美如一手撐傘,一手拉住外套前襟。一大早春寒濕冷的街口幾乎沒人,一個看似要趕交通車的國中生,沿著街道往路口快步走著。小凡常見她穿著這件睡袍進出大樓,偶而電梯裡見她提著買來的便當,一股從飯盒竄出的菜香俗味跟她好像,她也總是俯身親切的問他:「囝仔!吃飽了沒?」

有一次她也穿著同件睡袍在門口邊發脾氣邊講手機,好像是因為鑰匙不見進不了門。

「我今天真的沒辦法去山上……整串鑰匙弄丟了。你去一趟跟媽說一聲,反正你也好久沒去看她了………她其實真想見的是你這個爭氣的兒子,我只會讓她難過而已。…….什麼?有客戶要來……..沒法改明天,明天我得上班…………… 我賺錢養活自己,也付一半的安養費,我上的班也是班,憑什麼說我請假沒關係?」

他記得美如姨掛電話時重重的踹了門,從背後他看見她的肩頭顫動,那天也是星期三早晨。

 

美如站在十字路口等著過馬路,看似國中生的少年也走到路口,跟在美如後面。綠燈一亮,少年從右邊搶到美如前頭,想儘快通過馬路。對街一輛原本直行的車輛突然左轉向他們而來。那少年被刺耳煞車聲嚇傻,全然愣住,這時身後突然被重重一推,整個人往前跌了出去。在少年的尖聲叫喊中,美如的桃色睡衣印壓上泥色車痕,雨傘落在一旁。剛才她用身體全力推開少年後,人便趴跌在地上。肇事的車輛疾駛而去,小凡在窗邊看到了一切。

當小凡衝到樓下,美如身邊已圍了些人悄聲議論著。他在美如身旁蹲下,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望著她漸呈空洞的眼神,他拉起美如的手,緊握她在世上留下的最後餘温。

雨停了,躲在雲朵縫隙中的陽光開始露出光芒,天突然全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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