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5 台灣〈三〉－筆聲落地

2055 台灣

作者：Rosa & 野犬 插畫：野犬

雷米將米娜的情況和需要支援部分簡單的說明一下，
「這些儀器的操作很簡單，如果你們有一個稍懂醫療的人隨行就可以
了。」
可風和謙雨對看了一下，異口同聲說：「可以兩個人都去嗎？」
「你們兩個人同去也是可以，不過情況有點緊急，我們今晚就要出發。」
人員確定後，雷米用一把像槍的東西，在可風和雨謙手上各打了一槍，
「這是我們這組PN的識別晶片，我們防護車和艦艇上都有識別系統，如果強行進入，系統會啟動防禦性的攻擊。」

一切就緒，雷米、羅巴和卡比將米娜移入防護車。穿上防護衣的可風、謙雨走出艦艇，夜色已暗，沒有光害的都市天空，滿天繁星點點。可風和謙雨先至貨櫃跟健偉等人說明情況，交代瑪納的採收方式，及給了幾罐雷米贈與的去幅氣體。再叮嚀了一些事情，就隨PN分別上了防護車。

車子在長滿雜草和掉落物、傾倒物的道路上閃避蛇行，宛若兩隻開著明亮雙眼的小蟲，在大樓高聳的漆黑都市叢樹林裡快速移行。坐在小防護車看著雷米操作著眼前新式儀器的可風，興奮而驚奇。原來經過幾十年，科技已經進步到不用方向盤，只用一個操作桿就可以控制整個車子。駕駛座異常寬敞，沒有任何儀表，車子所有的資訊全顯示在眼前全景式的車窗上面，包括車子兩側和車後的攝影景象。

突然可風看到顯示車子兩側景象的螢幕在黑暗中出現許多一閃一閃的小小亮光。
「那是夜行動物的眼睛，核爆後隔離區都變成野生動物的天堂了。」雷米早就看慣了這種景象。
「這些動物不怕輻射嗎？」
「怕？其實動物是有選擇生存環境的天性。雖然動物也會受輻射傷害，但跟人類的威脅來比，微量輻射對牠們的傷害相對是輕微的。所以對動物而言，核事故的發生反而是好事。」
「那牠們不會因為輻射而死嗎？」
「動物壽命較短，常常還沒等到發生病變的時候，牠們已經壽終正寢了。」雷米想到PN短短的三十年生命，不禁嘆了口氣。
可風沈默了，想到白天也看到整個廢棄都市綠意盎然，一件對人類毀滅性的災難，竟然是自然界的一件好事？

車子開上10號公路，路上少了一些障礙物，車行變快，但是奇特的是車外輻射量的偵測數值卻一直攀升。雷米指著螢幕要可風注意：「10號快速號公路因為風向的關係，一直承受從屏東吹來的西北風，所以有一大段道路一直維持很高的輻射量，我們稱它為死亡公路。如果它亮起紅色警告，表示輻射量太高，連防護車也無法完全排除輻射線的侵襲，妳就必須躲到裡面的防護艙裡，但是短時間內我們PN是沒有影響的。」
雷米引導著後頭大防護車加快車速，不久輻射量的數值就慢慢的下降，顯示已經漸漸脫離高輻射區。

「雷米，我聯絡上大基地了，他們說已經有方法可以治療米娜的狀
況。」對講機傳來卡比的聲音。
雷米正想回覆，車子突然自動的緊急煞車。車子的雷達顯示公路上出現
一個巨大坑洞，散落的大水泥塊延伸整個路面車子根本無法通過。雷米
下車查看，這洞是人為炸藥炸出的，斷裂面還是很新，看起來是最近才
發生的。
雷米跟也下車查看的卡比商量了一下，
「這個破洞有一點不尋常，而且選在10號公路末段的旗尾端前，恐怕會
有一些狀況，需要小心一點。」
卡比：「那我們就回頭從上一個交流道出口下去。」
雷米想起：「對了，大防護車的自動駕駛系統故障，你和羅巴一起手動駕駛，還跟的上嗎？」」
卡比：「沒問題的，羅巴他是機械怪人，靈光的很。謙雨也做得很好，米娜的情況目前很平穩。」

防護車回頭由最近的里港交流道下到一般道路，正要轉入美濃的一個轉彎處，前方高架橋上有子彈射來，但不是射的很準，好像是看不到目標胡亂掃射一般。雷米啟動防護車上的機槍，朝子彈來源射了幾槍，對方就靜止了攻擊。
「為什麼會有人攻擊我們？」可風試圖在螢幕上找出攻擊者的位置。
「這是陷阱，他們炸掉公路，就是要我們走這一段路，埋伏在這裡。不過這種沒有威脅性的攻擊，卻有點令人迷惑。不過他們好像撤走了。」雷米開啟偵測儀器，附近已經感應不到人類的活動跡象。

擺脫突來的狀況，防護車在崎嶇的鄉間道路走的一陣，來到了一道很高很高的巨牆，彷若臨空劈下的一道巨斧，在漆黑的夜裡擋在眼前。雷米按下操作桿裡的按鈕，車頭朝牆基射出一道藍光，不久出現一道門，車子就順著斜坡一路一直往下開，開了許久才轉入一片平坦的空地。車子冒出氣體，除掉輻射後，車門自兩側自動掀起。
「這地底是沒有輻射污染的，可以不用穿防護衣。」
「這是哪裡，感覺起來很冰冷。」可風走出防護車，頓時感到一股寒
意。
雷米擺個可笑的手勢說：
「歡迎來到大基地。這是美濃水庫的基底，所以會比較涼爽一點。」
「美濃水庫？沒有聽說過。」
「美濃水庫因為居民反對而一直沒有興建。2014幾次反核運動後，核四電廠封存，為了開發替代能源，才開始興建，而且將原先集水設計的土石壩，改成可以供電的混凝土壩。剛蓋好主體還沒營運，2020年就發生核爆。水壩下方，厚重的水泥主體及深掘的地道和原先預備作為水電廠，厚重的水泥主體及深掘的地道和原先預備作為水電廠房的壩體腹腔，就成了防絕輻射的很好基地。」
雷米正說著，燈光亮起，5個穿著制服的PN出現，卡比和謙雨正好從防護車裡駛出架著維生器的小車，將米娜交給了前來接應的PN。雷米正要跟著過去。
「PN2733，你等一下。」叫住雷米的是一個中等身材五官稜角分明的PN2506。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討論一下。」
PN2506「雷神」囑咐羅巴先帶可風、謙雨前去安置休息。目送所有人離開後，「你放心，米娜明天就會活跳跳的出現在你眼前。現在你必須先去見兩個對PN很重要的人。」

雷神滑動一下手腕上的腕帶，原本光滑的水泥牆面出現一道小門。雷神和雷米進入小門後，小門立刻消失又恢復成水泥牆面。門裡面是一間明亮的大房間，裡面有許多儀器不停的閃爍運行著。原本一台浮在半空的儀器，迴轉過來迎向兩人。

這是一台小型磁浮車，車裡坐著一個小小的人。雷米仔細看清楚，不，不是小個子的人，坐在裡頭的是一個臉帶微笑的美麗女性，因為沒有手跟腳，所以看起來顯的格外嬌小。
「她是夏娃，PN2301，我們的第一代PN。」雷神很得意的介紹。
PN2301？頭上沒有刺青！PN2301居然還沒因為三十大限而死？這太多與原來PN定律相衝突，雷米感到一陣混惑？
「我知道你一定很多疑問，再為你介紹一位你也必須認識的人，瑪莉，M醫生。」
從磁浮車後面走出一位白髮蒼蒼面容和藹的女性，柔和的輪廓，散發著高貴優雅的氣質。
「這位是雷米，PN2733。我們PN的明日之星。」
「你好，雷米。我聽雷神說過一些你的事，將來有一些事必須麻煩你了。」
「可不可以讓我先進入狀況，我現在還是有些混亂。」
「M醫生是人造胚胎幹細胞學的博士。我們PN的誕生跟博士的研究很有關係。不過詳細的說明還是由博士來說好了」雷神先簡介了一下。
瑪莉醫師笑了笑，「PN的製作是將人類卵子的細胞核取出，再放入一個完整人類體細胞的細胞核，製造出受精卵胚胎，這樣就可以培養出一個完整的PN。」
「當年我們實驗了很多健康女性的卵子，但是卵子都將輸入的細胞核排斥掉。後來我用了我的卵子，居然成功了。我們的結論是我長期在實驗室工作，卵巢長期受低劑量的輻射照射，所以卵子排斥力較低，就不會排擠外來的細胞核。也許我的卵子有突變，後來發現這些PN小孩就有抗輻射的能力。而南政府也取了我的卵巢，複製培育了源源不絕的卵子。」
「夏娃是我們第一個製造出來的PN，因為初期技術問題，出生時沒有四肢。經過一陣子的研究後就要將夏娃捨棄處理掉。可是我想夏娃終究是我的孩子，我就偷偷的將夏娃留下來扶養。」
M醫生邊說邊輕輕的撫摸著夏娃褐色柔軟的頭髮。
「捨棄處理掉？這是生命，政府怎能這樣做？」雷米有些驚愕。
「其實PN在南政府眼裡是『勞動力產物』，並不是人類。所以南政府怕這些不怕輻射的PN族將來會變成統治者，在基因上動了手腳，放入奈米突變基因，讓PN在三十歲的時候就會造成器官衰竭死亡。」
「你現在知道我們被騙了多少年了。」雷神雖然已經知道答案，但是每次想到這個事實，還是忿忿不能自主。
「我也是無法接受這種方式，所以我就離開PN的研究，和夏娃躲在偏遠的鄉下。」
「那妳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南政府最近發現夏娃的存在，派出部隊要追殺夏娃。M醫生跟我們退役的PN聯絡上，最近我們將她們接到大基地來。但是這是機密，知道的人不多。」雷神補充著。
「南政府為何要追殺一個沒有行動能力的人？」雷米還是不解。
M醫生：「PN的奈米基因是用夏娃細胞的基因去轉化製作的。所以南政府不希望夏娃的存在會威脅到PN的控制。事實上，這個疑慮是對的。我躲在鄉下這幾年，已經用夏娃的血做出血清疫苗，每打一劑可以延緩4個月的發作。終究PN都可以說是我的孩子，我希望這個疫苗可以彌補我們這些製造者的一些錯誤。」
雷米終於清楚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而眼前這兩個女人竟然是PN族「生」與「死」的重要關鍵。
「我其實也清楚這樣做會對人類世界帶來危險，但是出於母職天性及身為一個醫生對生命的尊重，我真的無法讓你們自生自滅。只希望你們能秉著人類善良的一面過完餘生，千萬不要像人類一樣，彼此多生仇恨，犯下可怕的錯誤。台灣目前的處境很困難，分裂之下親人分離家庭破碎，國不成國，家不成家，想起來讓人傷心呀！唉，除了你們PN之外我自己也很久未曾見過一般人類了！」M醫生帶著期盼，意味深長地對雷米說。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除役之後我在廢墟中找到一些書籍日記，從中大概了解了人類因複雜情緒及競爭所衍生的諸多仇恨。而PN的生活單純，若可以得到血清疫苗延長生命解除心中的不平，應該不會有大問題的。
這次跟我們一起到大基地的人員裡，有兩位是末日神教的領導人。他們一批人在核災時幸運的躲入專為末日來臨準備的地底洞穴，到現在三十幾年了，最近因為地底的維生設備受損，才出洞向我們求援的。」

「末日神教….」M醫生喃喃的重複著這幾個字，用力回想。「我想起來了，這個組織在核災前的台灣是很有影響力的，組織內有很多政商名人甚至醫界學者，當時他們的地底王國計畫也找過我參加，由於他們的理念太過偏激，我不甚贊同所以沒加入，倒是我的一個好朋友因為好奇加入了。沒想到他們所預言的事情真的成真，或許我的朋友也還活著，我能見見這兩位領導人嗎？」

護送米娜的任務完成後，可風、謙雨跟著羅巴及卡比走過一條幽暗通道，進入一部電梯，電梯打開後是一處設備簡單的大廳，有幾張舒服的沙發可以休息，一旁長桌上也備有雜糧飲水。四個人簡單的補充了一些食物後，就逕自坐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休息起來。大約一小時後，雷米喚醒大家，可風張開眼睛，一位滿頭白髮的慈祥老太太正微笑看著她。

M醫生看著秀麗的可風及溫文儒雅的謙雨心裡有些激動，她親熱的握著可風的手，露出開心誠摯的笑容：「沒想到在災區中還有倖存者，真是令人振奮呀，孩子們，告訴我，你們是怎樣撐到現在的，洞穴裡還有多少人？」
可風向老人家簡單的說明了地底洞穴目前的情況及人數。「地底洞穴裡的設備能供應所有生活所需，並且由於人員中工程、醫療、耕作各項專才都有，所以基本維生是足夠的，我的父親就是工程人員之一。」可風回答。
「我的父親則是醫生。」謙雨也接著說。
M醫生轉向一邊仔細端詳著謙雨，許久後帶著一絲疑惑：「請問令尊的名字是…. ？我覺得你看起來有點眼熟。」
「我父親叫張致遠，我叫張謙雨。父親核災前在高雄長庚醫院的外科部服務。」
M醫生眼眶泛紅更加激動了，「謙雨，還記得我嗎？我是瑪莉阿姨呀？跟你父親曾是長庚的同事。」
由於核災時年紀還小，謙雨對地面的生活記憶有點模糊，他努力的回想。
「還記得你五歲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一隻小狗嗎？」
他腦中浮起一位穿著藍色洋裝的年輕女性抱著小福跨過翠綠草坪向他走來的畫面，那天明亮燦爛的陽光是如此令人難忘，兩個月後小福跟他就一起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底世界了！
「我想起來了！瑪莉阿姨常到家裡來的！」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故人之子，真了無遺憾了。你父母親都好嗎？」
謙雨的父親在最後一場奪權戰役中為了搶救數十名傷患過勞而死，母親也因喪偶打擊，一個月後也跟著鬱鬱而終。
「我的父親因為克盡職責過世了，母親在父親離開一個月後也跟著走了。瑪莉阿姨，我們在地底過得並不好，雖然父親在世時總是勇敢的面對一切磨難，但母親卻常感嘆：也許核災當時馬上死去還乾脆些。」長久積壓在心中的悲痛加上故人的親切，原本內斂溫和的謙雨心緒難忍，開口細說了地底種種悲慘不堪的生存境遇。一旁的可風看他眼中閃著淚光真情流露也跟著鼻酸起來。M醫生安靜的聽完謙雨的敘述，最後向前緊緊擁著兩人的肩：
「是的，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得收拾殘局，並要做出許多困難的抉擇。但就如謙雨父親以前常說的：生活中的承擔才可以顯露生命的寶貴價值，它們是讓生命發光的鑽石。我相信很多在地底生活的人，就是靠著這鑽石帶來的光亮而有活下去的勇氣。」

雷米、卡比、羅巴聽了地底王國的故事，低頭不語，人的世界即便很小，也比他們能想像的複雜許多。〈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