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必定是中國歷史上最會折磨讀者的作家了,紅樓夢寫了三分之二落跑不說,真事隱、假語存,夢幻虛實,一而再、再而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釣餌說詞,引人遐思揣測。紅迷們輕則心不在焉,過馬路燈號看錯。重則癡迷耽溺,茶飯不思,真個食慾性慾啥「玉」都掉了。
    連帶遭殃續寫後四十回的程高二人,大家邊讀邊罵邊掉淚邊心不甘情不願,直說曹老在世必不如此。但只讀前八十回又不免遺憾,真是一群人…..無事忙喔。我從十幾年前無事忙過一次之後,近日再讀症狀又起,只是輕些,原因已受多家紅迷干擾,愛釵愛黛愛湘雲,竟像投票表決一般,再難回到初衷。只有寶玉一人,一直清澈心中,靜看紅塵花落。
 
    除了大觀園裡眾人把寶玉當寶外,寶玉實難惹人憐愛。不務正業愛吃胭脂,整天混在女人堆裡磨蹭,對家事前途一概漠然〈我想唯一讓讀者釋懷的,就是他不是自家小孩〉。書中第十八回提到賈元春回家省親,親點了自家班子裡的齡官唱兩齣拿手戲,眾人希望齡官唱「遊園」「驚夢」通俗又應景,但齡官因這兩齣不是自己本角戲,而執意演出有點觸眉的「相罵」「相約」。元春得知反而非常高興賞她許多東西。又如第四十回,劉姥姥遇著大伙押著她作詩時,也就大喇喇的呈現自己本色,「大火燒了毛毛蟲,一個蘿蔔一個蒜」惹得大家大笑。返看寶玉一生都在演「不是他本角」又「難現他本色」的戲。腳本上要他認真課業進取功名,上台時在他老子眼皮底下認真當個小生,老子一不在就又挨著花旦青衣們跑龍套。雖是大觀園超級男主角,卻是一股腦的心不在焉。
 
    寶玉說男人是泥是土,骯髒的很。但腳踏實地,一身擔當的男子氣概在他身上怎瞧都沒有。「土」字頭上、腳邊多了「一」塊小石「、」就成了玉字,難道說的就是他的本角本色?在書中第二回,曹雪芹藉賈雨村說明寶玉的性情。他說像寶玉這類人聰俊靈秀,資質高於千萬人之上,但乖僻邪謬的怪脾氣又比大多數人更糟。大家別忘了寶玉的資質可以補天,只不過他是備取第一名,剛好位置少一個。賈雨村又列舉許多名人如:陶淵明、陳後主、宋徽宗、溫飛卿、唐伯虎等,都是詞曲書畫造詣極深的藝術家,可見得寶玉的「玉」應是與生俱來的才情,他的性情完全就是藝術家的氣質。 玉不琢不成器,既擁有這份才情天賦,就應兢兢業業努力於詞曲創作什麼的。但問題就在於藝術創作不能兢兢業業,也不能太努力。努力可以成匠,豪情才能成家。這些名家如何豪情?我認為在一個「縱」字。

「縱於筆墨」,能抓緊靈感時機廢寢忘食的寫畫,也能放心接受煩膩時的怠惰,筆聲畫意敢言敢衝撞敢逆俗。 「縱於逸樂」,盡興的體驗人生,享受事物〈以上名人差點玩掉國家的也有〉。
 
「縱於抒情」,擅於強化自己的喜、怒、哀、樂、愛、惡、慾、念各種情緒,表達於創作中〈如寶玉看見漂亮女子就會想親近,露出小色狼的樣子,故有花心之貶〉。

「縱於本色」,忠於自己內心感受,行為態度上不媚俗套。寶玉一生待人誠摯,重情惜緣,無論王公貴族,ㄚ環戲子,都是平等以待、掏心以對。又如第十七回裡,賈政親率親朋好友,為大觀園各庭閣院落提名,寶玉沒給老爸面子,白目的質疑以人力仿作的天然景色,惹得賈政大怒,命人把他趕出去。

「縱於越矩」,勇於挑戰禮俗的界限,突顯禮教與人性的衝突。第三十一回有一段描述寶玉抱來一箱扇子讓晴雯撕,因為晴雯喜歡聽撕扇子的聲音。寶玉說物為人用,東西隨人高興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只不要拿來洩憤砸毀,就不是浪費。很有小小衝撞禮教的快感。
 
    寶玉即便性情如這些名家,但行為寬度上難達「縱」字,原因家庭的管束期望對他有如枷鎖一般。但他一生默默承受無恨無怨,只有因惜情惜緣所帶來的「心苦」,苦於所愛不解心意,苦於知音難聚,苦於無力反抗親恩,苦於人散曲終。所以我對前八十回曹雪芹筆下的寶玉,也學古人遺風,寫下短句,是對寶玉的不捨及知心。
 
    身處紅塵大關園 心在囂上九重天
    九重天上歸情處 可卿在 雪芹在 顰兒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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